我和左手说再见

张良勇望着墙上的钟，晚上10点。　　

“如果我能让时间停留在这一刻，那该多好。”他对母亲说。

“可惜你不能。”母亲心疼又无奈地告诉他。　　

良勇不愿明天来临，因为那时候，他将得和左手说再见。　　

良勇今年13岁。六年前，他患上骨癌，被迫把左手臂给截肢（amputation）。　　

虽然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，但他说起患病和治疗的经过，非常仔细，彷佛是才刚发生的事。

“起初，我只是突然觉得手臂疼痛，妈妈以为是我玩耍或运动时拉伤了肌肉，可是一个星期后，疼痛没有消失，妈妈摸了摸我的手臂，发现有一个肿块，立刻带我去看医生。”　　

一连串的X光和细胞组织检验，医生证实良勇患了骨癌。　　

“我当时也不知道癌症是什么，而且听医生说化疗能把病治好，我就想，那事情也没太严重嘛！可是妈妈为什么一直哭呢？”　　

他接受了将近一年的化疗。　　

“是会害怕，但我不断鼓励自己。我很乐观，相信自己一定能康复。”　　

年纪那么小就得承受那么多疼痛，让人想了就心疼，但良勇自豪地告诉记者：“我没有哭。”　

“不过有嘀咕啦！”他害羞地说。“尤其是抽血和打针时。”　

只要我乖乖听话，接受治疗，一定会好起来的。他是这么想的。
为左手举行告别party　　

可惜疗程结束后，医生给他带来了坏消息：无效。　　

医生于是给良勇进行了一项手术，先把受癌细胞感染的骨头去除，再从他的小腿取出一小块骨头移植到手臂。　　

手术后，良勇先住进了高护病房，后来再转到普通病房，并在那里度过了圣诞。　　

都转到普通病房了，应该很快就能回家了。他一心渴望着。　　

后来他才知道，医生是为了让他开心过圣诞，才暂时没把坏消息告诉他：在靠近手肘的地方还有一个小肿瘤。　　

“医生建议再进行一次手术，但妈妈认为那只是治标不治本，而且手术后，手臂也将无法再移动，妈妈于是接受了医生的另一建议－－截肢。”　　

之前的苦和痛，他都勇敢地面对了，为什么还是输了－－输了一只手？　　

一直很坚强的他，哭了。他告诉母亲，他不要把手锯掉。　　

可是他知道，那是最好的选择，他必须接受。　　

手术就在第二天早上。他告诉母亲，希望手术前能有很多人来看他；他要办一个派对，和他的左手说“Bye-bye”。　　

母亲于是召集亲友到医院探望他。“他们带了好多玩具和漫画书给我。看到他们，我都忘了之前的担忧。”他眉飞色舞地回忆着。　　

只是，当大家都离开了，他也从欢愉的party world被拉回残酷的现实世界。也就是那时候，他好想让时间停止。
手术后第三天出院　　

手术后，他醒来时，要求把病房里的灯和门都关上，窗帘也拉上。　　

“我就一直睡，睡到傍晚。母亲买了个鱼柳包给我，和我说了一个笑话，我才比较开心。”　　第二天，良勇的郁闷一扫而空。　　

“It's party time!”他一脸兴奋。“我坐上轮椅，单手推着自己在病房里来来回回，医生看到了都很惊讶。”　　

第三天，他就出院了。
和其他孩子明显不同　　

良勇在家里休养了一年，9岁那年回到学校上三年级。他知道自己和其他孩子明显“不同”－－他少了一只手。他发脾气说不肯上学，其实，他心里很害怕。　　

开学当天，社工到学校向学生解释良勇的情况。踏入校园，良勇看到有同学指着他说“就是他”。　　

他能了解同学对他的好奇，可是让他比较气愤的是，有同学一直问他“你的手呢？”　　

“社工说话时，他们怎么没专心听呢？”他的语气有一点点激动。　　

还有同学嘲笑他，说他的手被“砍掉”了，让他很难过。　　

“还有一次在中学时，有一个prefect以为我故意把左手‘藏’起来，就叫我不要闹，快把手臂伸好，我就告诉他，我真的没有（左手）。”　　

异样的眼光，嘲笑的话语，他已经学会坦然面对。　　

但他还是要告诉大家：“如果你身边有患病的朋友，请不要嘲笑他们，应该帮助他们。”
张妈妈：要他面对，不要逃避　　

当医生把坏消息――良勇患上骨癌――告诉张妈妈时，她泪如雨下。　　

“听到‘癌症’时，我的第一个念头是‘死亡’。我好害怕，好心痛，我不想失去我的孩子，他还那么小。”　　

但张妈妈知道，在孩子面前，她必须展现坚强的一面，做孩子最大的支柱。　　

张妈妈带良勇去参观红十字会之家，让他知道残障人士的故事，让他明白少了一只手，生活还是可以继续。
手是不是没有了？　　

让张妈妈感到安慰的是，良勇在患病期间一直很勇敢。“他没有哭，即使是知道要截肢时，他也没有大声哭闹，只是默默地流泪。”　　

张妈妈记得，截肢手术后，良勇醒来时的第一个问题是：“我的手是不是没了？”然后就沉默不语。　　

到了晚上，他跟母亲哭诉伤口很痛，也辗转难眠。“医生告诉我，良勇的痛是幻觉，要消除得靠意志，那也许需要三天，也可能是三个月或三年。我听了很难过，要我眼睁睁看着他每天被痛折磨，我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。”　　

令张妈妈惊喜的是，良勇第二天就生龙活虎了。　　

张妈妈知道，要一个孩子不去在意他人异样的眼光，谈何容易。　　

“我问他，如果看到一个少了一只手的人，会有什么反应，他说会盯着那人看。我就告诉他，别人也会这样看他，他们只是好奇。”　　

张妈妈也采取强硬的方式，让良勇学习面对，而不是逃避。“看到有其他孩子，刚开始时他会躲到我身后，我就会把他推到前面。如果有人问我孩子为什么少了一只手，我会解释，而不是回避。后来有一次，他告诉我，一个婆婆问他为什么只有一只手，他就向婆婆解释。”

《星期五周报》第712期

报道：罗瑱玲　摄影：程友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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